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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肆沖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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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肆沖突

宣和三年的冬天,滴水成冰的鬼天氣整日陰著臉,太陽自從入冬後一直躲在後山休息,連偶爾的莞爾一笑都懶得露,這日申時剛過,鵝毛大雪踩著點如約而至,一盞茶功夫,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積雪便沒了腳踝,偶有行人抖著身子,縮著脖頸,迎著凜冽寒風艱難前行。

“駕~”嘹亮的喊聲打破官道上的寂靜,一輛厚厚棉布罩著的馬車疾馳而來,車架上坐著名青衣廝兒和灰衣老者,動作嫻熟的趕著馬,奈何天色越來越晚,雪深風烈,馬蹄一路打滑,前行速度越來越慢。

老者擡頭望了眼天空,大雪似乎不要銀子般撲撲簌簌落下,一時半會哪停的下來?透過漫天飛雪,隱約見到前面有燈火閃爍,和身旁小廝耳語道:“天黑路滑,要是驚了馬傷著小衙內,相爺怪罪下來,可是萬死難辭其咎。”

說完轉身向著車內恭敬的說道:“小衙內,雪越下越大,天黑路上不安全,前面快要到平安鎮了,此地離京城不遠,是不是到鎮上歇息一晚,明日等雪停了再走不遲。”

車內傳來如雛鳳初鳴清越聲音,“蔡伯,你安排吧。”

馬車沿著官道緩緩駛入平安鎮,平安鎮地處開封西北角,距離開封不到百裏,因為是往來京城的必經之路,本著一人得道雞犬飛升的千古諺語,平安鎮依著京城也多少得了個繁華,每日客流熙熙攘攘,這會酉時已過,依舊燈火通明,每家店鋪照常營業著。

馬車在一家酒肆門口停下,這是鎮上唯一的酒肆,沒有招牌,只在門前插上一青一白的兩張酒旗迎風招展。蔡伯放下車凳,小心翼翼的扶著車內一名身穿湖水藍提花鶴氅的少年下來,吩咐青衣小廝尋處穩妥地方停靠馬車,引著少年進了酒肆。

酒肆裏原本人聲鼎沸,那少年進來的時候,酒客們不由安靜下來,齊齊看了一眼,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,長得極為清俊,身材挺拔,一雙璀璨若星的鳳眸,顧盼神飛,稱得上秋水為神玉為骨,眾人暗暗稱讚一聲,低頭繼續喝酒劃拳行酒令。

酒保向來眼光狠毒,見這兩人雖然穿著樸素,行為舉止隱隱透著一股貴氣,連忙迎了上去,帶著兩人到了旁邊的雅座,滿臉帶笑,“兩位貴客吃點啥,小底立刻吩咐廚房準備。”

老者點點頭,“溫一壺黃酒,配兩碟果子,再來幾個清淡的菜,對了,再來碗蝦蕈羹,我家小主人愛吃這個。”“好勒,兩位稍等片刻,馬上來。”小二笑吟吟的吆喝著,心中暗想還真講究,果然出身非富即貴,忙又殷勤的將一盆炭火移了過來。

頃刻酒菜便上齊,老者為少年篩了一杯熱酒,“衙內,天寒地凍,暖暖身子。”

少年笑著點點頭表示感謝,兩人正吃喝間,正中臺子上傳來一陣鐘鼓小鑼的清脆聲響,旁邊的酒客齊齊鼓掌,異口同聲說道:“來了,終於登場了,小乙哥的說書可是精彩。”

老者正被小衙內旁征博引的一通之乎者也、詩詞歌賦,聽得那叫一個頭昏腦脹心裏發酸,醇香的黃酒入口也如白水一般。見此立刻正襟危坐,饒有興趣的招呼小衙內聽書,心裏暗自舒口氣。

正中臺上從簾幕後面走出一個少年,那少年身材矮小,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,蒼白消瘦,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是又大又圓,骨碌碌的透著幾分機靈和狡黠。

那少年臺前一站,手持止語,往桌上“噔”的一拍,臺下即刻鴉雀無聲,這少年語氣不急不緩,音調不高不低,聲音清脆悅耳,激昂處猶如千軍萬馬風聲鶴唳,低訴時又似花間清泉汩汩而瀉,聽者如癡如醉。

這少年講的正是三國,三國故事起於京城的說書人霍四究,眾人日常茶樓酒肆中也聽得多了,但是不同於一般話本,這少年居然多了許多額外說本,這會子正說到張飛長阪坡上丈二長矛嚇退曹兵百萬,鏗鏘有力的說道:“燕人張翼德在此,誰與我決一死戰?”臺下眾人齊聲叫好,更有甚者賞錢已經紛紛丟到臺上。

老者和小公子也聽得頻頻點頭,此時,說書少年已經講完一個回合,臺下眾人叫好之際,一個酒客問道:“小乙哥,你前一晚說的段子十分有趣,今晚再來一個,有趣的話我賞你五十文。”

說書少年笑著點點頭,“謝您捧場,今兒我說個村秀才的故事。話說某村有個秀才,自幼家貧,等到他娶親的時候,媒人到家裏一看,我去,這叫一個家裏幹幹凈凈,家外缺磚少瓦,可謂是外面下小雨裏面下大雨,外面下大雨裏面下暴雨。”

說到這裏,臺下人就忍不住笑出聲來,原來這酒肆多是往來的販夫走卒、市井百姓,說書人話語越粗鄙,大家越覺得有趣,老者也聽得哈哈大笑,臺下的小衙內搖頭輕笑一聲。

說書少年接著道:這媒人啊就說了,“秀才啊,你這家境實在沒人肯嫁給你。”秀才神秘一笑,“我有寶物。”這話傳開後,還真有人嫁過去,新婚夜揭開蓋頭,這新娘子四周打量良久,疑惑的問道:“郎君,我怎麽沒看到寶物?”秀才大笑,上前緊緊抱住新娘,用力蹭了蹭,“我的娘子,寶物當然要隨身攜帶啊。”

臺下早有明白人哄堂大笑起來,一旁的店老板、酒保還有溫酒的老媼也笑的前俯後仰,更有甚者笑的打跌,那名酒客笑著扔了五十文給說書少年,“小乙哥,你這段子講得好啊,真是精彩。”說書人也得意笑道:“以後還請多多捧場。”

臺下少年有些不明白,疑惑的看了一眼老者,“蔡伯,他講的是何意思?”老者嘖嘖一聲,有些尷尬的簡單講遍內涵,那少年頓時啞口無言,俊秀的臉紅了白,白了又紅,滿臉怒容的站起,手中的酒杯重重敲在桌上,“羞辱讀書人,成何體統,真是有辱斯文。”

這話一出,臺上的說書人不願意了,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臺下少年,見他衣著並不華麗,料想不是什麽達官貴族,冷冷一笑,“這位兄臺說笑吧,市井酒肆裏就是些下裏巴人,您要是想聽高雅的,不如去京城裏的浣花樓,那裏的姑娘個個琴棋書畫精通,才貌雙絕。”

酒客見有人掃興,七嘴八舌的也說了起來,“什麽有辱斯文,一看就是個酸秀才,莫不是就是段子裏那個身懷寶物的秀才,哈哈。”那少年見他們說的猥瑣,越發惱怒,指著說書人恨恨說道:“你簡直不可理喻,滿口汙言穢語。”

說書人撇撇嘴,“臥槽,這算什麽汙言穢語,我還沒說鋤禾日當午,清明上河圖呢,少見多怪。”少年楞了楞,雖然不懂但是知道不是什麽好話,“和清明上河圖什麽關系?”說書人斜睨他一眼,滿臉鄙視。

老者正要相勸,門口匆匆趕來幾個人,為首一人正是本鎮保正,那保正趕得滿頭大汗,見到老者和少年連忙上前一拜,“下官不知蔡太師的小衙內和二管家到此,有失遠迎請不要怪罪。”

原來等在門口的青衣小廝見勢不妙,居然去告知了本鄉的裏正,彼時蔡京雖然罷官在家休息,但是他三起三落,依舊黨羽眾多、權勢熏天,大家依舊一口一個蔡太師稱呼,那小小保正一聽是太師府的小衙內,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趕來,恨不得像自家祖宗一樣供起來。

原來這個少年正是蔡京的嫡親外孫謝淩,蔡京四十歲方得一女,愛如掌上明珠,嫁入書香門第謝府,而後謝家外放浙江為官,人丁漸漸零落,三年前謝大官人和夫人雙雙病逝,只留下謝淩孤身一人,蔡京和夫人多次要接外孫入京,謝淩只以要為父母守孝為由拒絕。

這次方臘軍攻占了衢州,蔡京和夫人慌了神,連忙命府中二管家喬裝改扮悄悄前往浙江接了外孫來京,二管家一路上為遮人耳目,輕裝簡行,沒有驚動任何人,這會子卻被青衣小廝揭了身份,只能僵著笑上前說道:“不知者不為怪,今晚雪大無法趕路,要麻煩保正了。”說完扯了扯小衙內的衣服,示意他一起前往。

保正哪敢啰嗦半個字,唯唯諾諾的引著幾人往自家府邸走去,酒肆的酒客們目瞪口呆,這俊秀少年居然是蔡府的小衙內,蔡京為人卑鄙無恥已是天下聞名,得罪了蔡府的小衙內,那可是隨時下獄,說不得全家倒黴,趁著混亂大家一哄而散,酒肆裏只剩下店家、酒保以及那個說書少年面面相覷。

店家反應極快,這少年才來這裏不過幾個月,到時候自己抵死不承認,想到這裏,從懷裏拿出個荷包,“小乙哥,這是幾兩散碎銀子,還請收好另謀高就,不是我心狠,實在是這位小衙內我們得罪不起啊。”

說書少年情知自己惹了禍事,默默接過錢,作了作揖,不發一語轉身向外走去,來到門口,望著遠遠的那個挺拔身影,狠狠淬了一口,“呸,有什麽了不起,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,待到哪天勞資發達了,就把你賣到青樓去養菊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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